注视

我父母都是农民,整个大半生都在农村生活。12年前,父亲突发脑梗,虽然症状较轻,但自此江河日下。我们兄弟姐妹都在外工作,家里无人照应,12年来永远揪着心,但父母故土难离,也别无他法。直到七年前,父亲又一次摔倒住院,病情加重,大家商议,不能再让他们独自住在农村了。商议的结果,在二姐所在的城市租个房子,把他们接了去,天寒地冻的时节就去城里过冬,春暖花开了再回到故土。
于是每年春暖花开到天寒地冻的那个时间段,大家仍然揪着心。父母,尤其是母亲,想要自己生活的掌控感,我们只有妥协。
四年前的夏天,我趁辞职前后两份工作的空档回家看他们,才发现父亲情况大不好。因为腰疼行动不便,几天没上炕睡觉,就坐在沙发上,吃喝拉撒之余几乎一动不动。我到家的时候,他的头夸张地歪向一边,脖子僵硬,完全无法动弹,栖身的屋子里臭气熏天。
就这样,原本打算住几天就自行回来找工作上班的我,连夜收拾东西,把父母一生的家当抛之脑后,带他们赶往我生活的城市。
这一来,转眼四年了,母亲还回去过两次,父亲再也没回去。前两年,他偶尔还会念叨,要回去,怕死在外面了。近两年,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,话也越来越少,要回老家的想法,恐怕偶尔仍会在心里盘旋,但几乎不再提起了。我给他买了个竹制的扶手椅,他就整日坐在那里,盯着电视,想着心事。我觉得他一定在想心事,哪儿有人一动不动,却啥也不想的。我坐他旁边的沙发上,晃他的胳膊,叫“大,你想啥呢?“他慢慢转过头,盯我一会儿,”没想什么“,然后再转回去。
李娟在《走夜路请放声歌唱》里写她活了一百多岁的老外婆。
当我们回到家,家里的寂寞是那样浓重黏窒,老外婆软软地靠在竹椅上,看着对面一米远的空气中某点,目光在那一带涣散开去。她对面的木柜悄悄裂开细微的缝隙。很多年后这木柜突然松散开来,坍塌一地……我知道那是被老外婆看坏的,它忍受不了老外婆的毫无内容的注视,忍受不了这注视始终停止在它与外婆之间的空气里,从未抵达过自己……老外婆死后,它又忍受不了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这注视。
我读了这段话后,也经常想象挂在墙上的电视掉了下来,噼里啪啦,碎落一地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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