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海见闻录(一)|四行仓库、犀牛书店
距离上次来上海,已经将近二十年了。那时候在国企工作,有很多出差的机会。所谓出差,其实大部分工作都是游玩,领导人不错,经常会找机会让我们几个手下出来,吃喝玩乐可以找票报销。这就是那个时代体制内的红利,离开国企后戛然而止。后来工作的都是小的私企,出差都在山沟里打转,时间紧张地就像打仗,别说公费旅游了,自己出钱都不大行。
但那时候不懂事,二十几岁还没建立起自己的人生观,对什么都不感兴趣。一定和同事一起来过外滩,也一定逛过南京路,但没留下任何印象。
这次临时起意,缘于去年十月份买的随心飞。那时候在疫情的重压下,各航空公司压力巨大,为了鼓励消费,纷纷推出随心飞套餐。也就是一次性付费,限定某个时间段内(一般半年),不限次数,随便飞。这当然是字面意思,说是随心飞,实际上,你想去的地方得有这个航空公司的航班,光有航班还不行。比如我买的是早晚随心飞,只能选工作日早八点以前和晚八点以后的航班,这样一来,能去的范围就十分有限了。所谓买家没有卖家精嘛!
当时决定买,是以为疫情渐近尾声,全国各地的马拉松将很快重燃战火。就算平日没时间出去玩,每一个月去外地跑一个马拉松,半年时间,怎么也能让航空公司悔不当初。谁承想,疫情一波三折,如意算盘尽数落空。时间过去了五个多月,仅仅用了一次,眼看血本无归。这才有虽然银川马拉松取消(延期),也不想退票,还是如期去走一趟。
周一才订的票,决定来趟上海。上海可选择的机票时间最多,又离得够远,机票够贵,用一次,感觉就能解恨。
但如前所述,将近二十年前的造访没在我心里留下任何印象,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玩。在matters上搜“上海”标签,看了些宋雨桐和彼得爸的文章,决定在宋雨桐推荐的“上海新天地”附近安顿下来。这里要对以上二位表示感谢。说来也怪,在matters发文介绍上海最多的,是两位台湾朋友,反而中国人或上海本地人介绍上海的文章少得可怜。
没想到订的酒店,就在苏州河边。想到了也没用,因为我直到那天下午出门遛弯抬头偶遇“四行仓库”,才想起,电影《八佰》里,那些冒着枪林弹雨想要给战士送东西的爱国群众,拼了命想要过的,可不就是苏州河?
苏州河确实风光怡人,两岸低矮的红砖建筑,倒未必全是旧日遗迹,但总是透漏出很多历史沧桑。
在没有电影《八佰》以前,我是不知道四行仓库的。在看了《八佰》以后,我暗下决心,以后去了上海,一定要去参观一下这个地方。没想到街头偶遇,不经意抬头看到左前方建筑山墙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弹孔,我“啊”一下喊出声来。我想,那时候留下来的真迹,恐怕就只有那一面墙了。墙里面的建筑,有另外的山墙。墙上布满弹孔,也许是炮孔,还有些已经坍塌破成了洞。我也没想到墙下有人献花,走近看,还有烟,有酒。最没想到的,是沿祭品一字排开的五六面五星红旗,是在宣示主权。
后来我在朋友的微信群里说起这最大的没想到,被狠狠批评了。有朋友说要不是五星红旗,我还是个村里的放羊娃呢。
其实红旗倒也并非全无道理,只是假如搭配点儿蓝叶,会显得更加尊重史实。但怎么可能,《八佰》里的青天白日旗,都没个正脸。所以,我在四行仓库博物馆门口犹豫了一下,还是决定不进去。
我要去外滩。往前走,挨着四行仓库,就看到了犀牛书店。店面很小,像是住宅楼下的小卖部。一般我倾向于“高大上”的书店,对这种迷你型的心怀偏见。就这么大点,能有什么书啊?
站在河岸的绿荫下,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望过去,店里仿佛有些古色,还有三两个客人在翻看。好奇心起,决定一探究竟。
书店确实很小,内部空间是个直角拐角,应是整栋主体设计剩余的边角料。书主要是很旧的版本,很多已起了霉斑,纸张也是许多年前那种,轻薄泛黄似乎看得清纤维纹理。因为我从没在其它地方看见过这种书店,在某些旅游景点,也有看上去很古早质朴的小书店,但买的古书也是新版,只不过用了仿古的封面。
其实我也不是个尚古的人,尤其在如今的中国,许多传统成为融入现代文明的掣肘,让我对“古老文明”一词心怀戒备。我读书甚少读中国的经典,也是觉得那些书里的“养分”,已经汵透中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,提供不了什么新智识。但我在犀牛书店里,被好几本旧书所吸引,最终买了两本,一本是花城出版社1983年版的《郁逹夫文集 第八卷:政論、雜文》,一本是沈从文早期作品,花城出版社1983年版的《神巫之爱》。这两本书定价分别是9.6元和1.5元,售价是15元和25元。
我从前对郁达夫,和对他那个时代的大多数文人一样,只闻其名,不见其影,了解十分有限。有一次,在故事FM上听许子东讲《我作为一个文学评论者》,才知道,原来有人专门研究郁达夫的,原来郁达夫是很不同的中国作家,他会在文章里写妓女、写性,直言不讳他对于朋友老婆的”好感“,我就决定读他一他。正好遇上,还是旧版。旧版书比新版好的一点是,删减可能没那么多。你知道,如今中国的文化审查,是何等的变体加厉,你就能明白我说的话。
这本《郁逹夫文集 第八卷:政論、雜文》里,郁达夫不断批评国民政府的文化审查,为当时新生的革命力量(包括共产党)摇旗呐喊。那时候这样的批评文章还可以见诸报端,甚至结集出版,现在,什么都没了。就连共产党出版的这一版,里面很多敏感词也是用○代替。我在liker social发了图片玩看○猜字,想半天才想出来,应该是”文化大革命“。
我本来以为我是第一次看见正式出版物里画圈圈这种事,桐生茂豫提起贾平凹的《废都》,结果那里满篇方框经她提醒,突然从记忆的深海浮出水面。查了一下,《废都》后来有再版,有点儿好奇当年的那些方框如今怎么样了。可惜没有旧版,借到新版也不好对比。和直接删或者改相比,我倒更愿意看到方框或者圆圈,虽然那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删改,好歹你还可以猜。
《郁达夫文集》后来也多次再版,以后去图书馆可以找找新版本,看看旧版画的那些圈圈,是否还在。我想是不在了,毕竟许多年没见过这种事了。
郁达夫他老人家若是泉下有知,自己当年维护的新闻自由、文化自由如今灰飞烟灭,恐怕恨不得削发为僧算球了。
在书店还看到一本《鍛煉》,很薄的小册子,定价竟然人民币6300元,不知道是什么背景。书店售价80元,也不便宜,但奇货可居,也就理解了。
一本艺文出版社出版的《岛国风情录》,定价0.6元,售价10元。唉呀,光看这些定价,就让人很是感慨。要是下次还去上海,要是这本书还在,我一定要买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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