博文

目前显示的是 五月, 2022的博文

简体中文当然离死还远

我总觉得,做为一个喜欢写字的人,生在这个时代的中国是挺悲哀的。你的表达欲会四处碰壁,有太多东西不可说。 我最早对事情产生怀疑,就来源于QQ空间的言论尺度的收窄。那时候我没准还是个小粉红呢,天天心甘情愿受着《新闻联播》的欺骗。有天可能是想对我党表达一下爱戴之情还是什么已经记不太清了,能记住的是“共产党”三个字发不出来,提示说是敏感词。你看,那时候腾讯还是有些底线的,会告诉你敏感词是什么。现如今,不光是腾讯,整个简中世界,已经从当年的敏感1.0升级换代成了易过敏体质。常常一大篇文章,要么发不出来,要么发出来马上遭删,而你一头雾水,完全搞不懂倒底过敏源是什么。 王左中右在《中文大约的确已经死了》那篇文章里,想要表达的,一定不是说中文真的就死了。中文没死,离死还远得很。但中文确实在被凌迟中,这恐怕除非是为了强行摆“正”屁股,否则没法否认的事实。他写到另一篇文章里“死”字被某平台代之以“□”,这我相信中国人都不陌生。几十年前贾平凹的《废都》就充斥着□,我去年读的一本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版的《郁达夫文集》里,也有很多O。我曾把一段中间有着五个O的文字拍照发上某社交平台,请大家一起猜猜那是什么字,费了好大力气才搞清楚,是“文化大革命”。 其实要我讲,这种用□和O来代替“敏感词”的1.0时代做法,还算是枪口抬高一寸。毕竟,联系上下文,花点儿功夫,还是有迹可寻。读者只要从猜谜游戏中猜出了谜底,那它的表达式其码就雁过留痕了。但现在的中文出版物里,已经没有□和O了。不是某些字词更敏感了,而是某些话题整体被敏感了。“文化大革命”这五个字,在正式出版物里当然早都几乎看不到了,网络世界更像是伏地魔,如果你压抑不住想要提到它的欲望,你得用“wg”来代替。我想,如今遍地拼音首字母代替文字的创意源头,便是来自于这些“政治敏感词”。B站的用户恐怕最能体会,很多视频的字幕里,充斥着拼音字母,大部分其实是无关“政治”的。比如用“S“代替”死“,用”DY“代替”毒药“。 很可笑的其实,在正常国家,这完全是无法理解的。但在中国,这一切顺理成章,因为就像防疫会层层加码一样,审查也会。到后来,别人不审查你,你也要自我审查了。沈大成的小说《折叠国》,讲一个国家,原本因为人多地狭,鼓励大家任何东西尽量设计成可折叠的,不但要可折叠,还要尽量叠得小。后来,整个社会的折叠水平突飞猛进,到了一定程度后,已经可以不用再精进也能满足...

死了,就没有了

初次面对死亡时,我很小。回望仿佛看见一个婴孩,在炕上爬呀爬,咿咿呀呀中,被大人奇怪的声音吸引,停下动作,转过头,睁着一双愕然的眼睛,盯着正盘膝坐在对面的大哥。大哥一边嚼着嘴里的馒头,一边淌下泪来,喉间因而发出怪响。 那次去世的,是我爷爷。爷爷那年69岁,日常健朗的他,有天半夜倒在厕所。农村的厕所都在室外,我爷爷家的厕所,更在大门之外。被发现的时候,已是第二天早上。据说是脑溢血,就那么去了。 爷爷在厕所里躺了几个小时,有没有过绝望的挣扎,无力的呼救,都不得而知,我甚至是写这篇文章的时候,才第一次对此起了疑心。 我还记得祭灵那夜,灯火通明,我距棺材几步之遥,跪在那里。几个钢镚可以点一首曲子,锁呐,或者也许还有真人唱秦腔。我不记得见过死去爷爷的脸,也不记得有人哭。 但我记得的这一切,足够证明,我其实不是个婴孩。只是仍然太小了,还不到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的年龄。因而,即便后来那些片段时常闪回,内心也无太多波澜。四十年后的今天,我记得爷爷的白胡须,甚至还记得他的笑脸,弯弯的,像一弦月。但我们确实不太熟。 我大姐去世的时候,我远在千里之外。二十岁,业已成年,但仍懵懂无知。从得知她生病到得知她去世,其间不过半年光景。见过一面,她那时很虚弱,连洗澡都要姐夫帮忙,可我从没想过她会死。对所有人来讲,那一定是段艰难的时光,只有我置身事外。 大姐去世后很多天,我才得到消息,没能见她最后一面,也没能帮忙料理后事。我能帮个啥忙啊,啥都不懂!也许大家都是那么想的,因而觉得不用告诉我也没关系。我甚至不记得得到消息时有多么伤心。 突然伤心,是那年的大年三十。姐夫因为大姐的病欠了一身债,年没过便出门打工。孩子们年幼,在奶奶家。大姐家人去窑空,我帮忙去贴对联。不知道谁让我去的,一定不是我主动,我那时候还没心。雪很大,雪花漫天飞舞。一进到院子,仿佛某处闸门突然开启,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。 那之后,一切都不同了。一些东西来了,一些东西走了。 死亡,该有太多的事可以讲述。但二十多年过去了,我们甚少谈到大姐。大家背转身,各疗各的伤。我很讨厌中国文化里的这种所谓的“含蓄”,它像墙,把人和人隔开,让最亲的人,也无法坦诚相待。 但我也困在其中,无法逃离。 有一次,好不容易起了话头,一边开车,一边和副驾的二姐聊起当年,才知道,那时候没回家的,不只是我,还有大哥。 “可能他觉得无法面对吧”,二姐说。 “那你们为什么没告诉我?...

没有比赛那就自己组织吧

早上七点醒来的时候,妖风还在窗外刮得呼呼响,雨也没停。我起身上了个厕所,又回到床上,在群里跟他们说:继续睡吧,雨还在下。我是真不想起,风雨都是借口,更重要是我晚上没睡好。 然而,其它几位虽然都在踌躇,却似乎没人打算放弃。后来商量,把碰头时间推迟两小时,从原来的9点,改成11点。因为据天气预报说,雨十点多就停了。 我也没再睡着,躺着看了个电影《乌海》。这竟然是5月份我看的第一部电影,5月文章写得也少,不知道时间都去哪儿了。电影有些难看,完全配不上他那么高的知名度。可是回头想想,中国式的家庭关系,可不就那么回事? 我最终还是迟到了半个小时,11点半才赶到金华寺东路的绿道入口。基于三人中唯一一个严肃跑者的自信,我让他们先出发,我要后发先至。没想到,直到十公里处,才追上,他们在跑边歇脚补给,远远的冲我挥手。那时候,我其实状态正好,配速大概在6分左右,正和几个骑车的年轻人比赛。他们每骑到桥上,必停下来拍照,我每次都在后面喊,赶快走,我要追上你们了。他们便大呼小叫地收起手机,笑着继续往前赶。当然,追上队友后,我再也没见过他们。 像是当年骑车去拉萨,总有开车的或者骑摩托车的搭讪,伸出大拇哥。在绿道上跑步,换成骑车的经过时慢下来问一句:跑多少啊?跑四十公里左右。噢,还有多少啊?还有三十。那加油!这时候,就希望自己跑的是全程,100公里。啧啧,这讲出来多牛逼! 20公里以后,lee便缴了械。他很久没有跑步,这次上当受骗,原本说的走,临时改成跑,骑虎难下,只好硬着头皮上。后面的二十多公里,他骑上了单车,和天哥一起给我们保障后勤。 十年前的骑行路上,小N一路冲锋在前,我是吊车尾的那个。如今事异时移,25公里后,他渐感不支,换成了我遥遥领先。先后有两位跑友后来居上,想邀我同路,我说不行,我在等朋友。其中一位大哥,光着上身,晒成古铜色,很撩人的样子。他说是不是后面那位,有些胖,在走路的?我说是。后来我把这事告诉小N,重点强调了“有些胖”这个词,小N站在原地,翻了个白眼。 最终,耗时五个半小时,完成了自去年4月份以来的第一个全马距离慢跑,也把五一期间徒步剩下的绿道缺口给补上了,圆满。 2021年4月9日参加完乐山仙女峰越野42公里后,便开始了漫长的比赛空窗期。当时,其实是毫无征兆的。 在因疫情原因经过将近近一年的停摆后,2020年11月起,中国的马拉松比赛开始渐渐恢复。11月29日,我还参加了...

我爹是逃兵

我爹是个逃兵,这是我自小听惯的事。讲述者是我妈,但她也只能讲出这么一句,至于为什么当逃兵,怎么个逃法,是语焉不详的。 我爹的语言功能尚正常的年代,有时候被问起,也会讲起当兵的事,骑马打仗的事。也好像只有在提起这事的时候,他的话才会稍微多一些。平常,他是疲劳的、严肃的、板着脸的,像我如今这样。但那时候,我对那些故事并不怎样感兴趣,而他的表达能力,也不足以支撑他讲一个完整的故事。所以,我的记忆里,关于他的军旅生涯,就只有马、子弹、藏民、草原等和他的讲述相关连的一些碎片。 我从未向他亲自求证过关于“逃兵”的传言,就轻易相信了我妈的话。因为按照我爹后来的种种行事方式,当“逃兵”在逻辑上是没有太大漏洞的。他桀骜不驯,不会和人相处,不喜欢受约束,四十多岁上得了肝炎,趁机从事业单位办了病退,从此安心在家里做了一个勤劳的庄稼汉。农民虽然辛苦,但是自由。如今想起来,这个故事也变得十分可疑。肝炎可不是个容易治愈的疾病,但我记事起,从没见过他接受治疗,甚至也没见过他表现出肝部不适。他年轻时在我的记忆里,是个非常健康的人,甚少感冒,几乎不吃药,有使不完的力气。当然,这一切在他69岁罹患脑梗后戛然而止。 “我大为什么从部队逃跑呢?” “想你爷和你大大们吧,请了探亲假回来的,再没回去过。” “部队上没找来吗?不是说逃兵是要被枪毙的?” “那咱就不知道了么。” 以上对话是模糊存在我记忆当中的,那时可能是看多了打仗片,对于在战场上当逃兵要被枪毙这件事印象深刻,问题和认知相关联。如果是现在,可能我首先怀疑的会是,我爹会想念别人想念到那个程度?我才不信。 但无论如何,我爹是逃兵这件事,在我心里是生了根的。 直到几天前,我哥在只有四个姊妹的群里cue我说,他打听了一下,退役军人优待证可以办了,让我去给我爹办理。他很久以前就在群里转发过政策文件。我只瞄了一眼标题,没有细看文件。心想也许是为了提醒我姐,因为我姐夫也是退役军人。当时我姐还说,那是不是爸也可以办?没人回应。我没回应,是因为我知道我爹是逃兵,而且我长这么大除了几张穿军装的黑白照片,再没见过他的任何军旅纪录,或者证件。我哥不回应,也许是他觉得,废话,这不明摆的吗?然而,就这秃子头上的虱子,过了这么久,竟然也没人看见。于是他终于也沉不住气了,只能挑明了给我说。 我问爸不是逃兵吗?没有回答。我再问办了有什么用?我姐接茬,说什么公交优惠、旅游门票优惠等等...

一对璧人

1998年,正在读大学,学校门口一溜录像厅,每天从午后开始放各种电影,1.5-2元每部。VCD或者DVD,有时候碟片老旧,会卡。好在老板都有不止一张,有人用四川话喊“老板、换碟”,老板便从电视背后的小屋里走出来,换上一张磨损没那么大的,快进到卡碟的时间点,再正常播放。极个别的时候,老板不知道去哪里开了小差,任你喊破喉咙,就是不出现,隔了很久,才从门外跑进来,一边致歉,一边处理。 有一天下午,放的是由东木执导,凯文科斯特纳主演的《完美世界》,科斯特纳那时候好帅,一袭白衣,演个非常好的坏蛋,越狱出来,劫持了个小孩当护盾,没想到在逃亡路上和小孩建立了深厚的情感,后来为了小孩献出了生命。那电影特别感人,我在录像厅里差点哭瞎了狗眼。那时候正值盛夏,记得从录像厅出来,像是突然从正常的人间进入了桑拿房,热度“轰”的一下扑面而来。 回到学校,得知就在刚才,美国炸了中国驻南使馆,学校正组织上街游行。气死人了简直,当然义无反顾,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,随着大部队就上了街。 那是我人生头一回,也是最后一回参与游行示威。那时候的愤怒是真实的,在游行队伍里,跟着领头人一面高举右拳喊“打倒美帝国主义,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!”,一面暗下决心,以后再也不要看美国的电影了。 你为好莱坞贡献的每一分钱,都会变成射向你同胞的一粒弹片! 我对美帝的仇恨,来得快,去得也快,好像是随着游行的结束自然而然的就结束了。我在游行队伍里暗下的决心,当然很快便忘记了。后来我又看了更多的美帝电影,妈的,不但没能累积起来恨意,反而渐渐被腐化了,以至于几年后911恐怖袭击的消息传来,中国人民奔走相告,我却一脸面无表情。 但科斯特纳,此后再也没有给我留下过深刻印象。《保镖》里的他,和《完美世界》里的他,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完美直男的两个面相,一个是做为爱人,一个人是做为父亲。 今年是惠特尼休斯顿去世十周年,每次想起她,脑海里首先浮现的,也是《保镖》里她在演唱会上惊慌失措的表情,以及那首《I Will Alaways Love You》。 今天晚上同时想起他们两个人,感叹,真是一对璧人!

谈论别人的死亡

宿醉,整天躺在床上,迷迷糊糊,醒醒睡睡。 “整天躺在床上”这个句式,是学小津的,他的日记里常常出现。虽然一般不和我一样提到宿醉,但我猜原因就是如此。他嗜酒如命的程度,比我那可是天上人间了。何况,正常人整天躺在床上,应该也是件不大容易的事。 起床上厕所、吃饭的时候,看到窗外阳光明媚,经过前夜风雨洗礼后的空气,十分澄澈。暗叹,浪费了浪费了!如果不是头晕懒得动,我该把老爷子推下楼晒晒太阳,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的。有过挣扎,放弃了。 晚上七点左右才终于出门,买了水果去看父母。老妈还在外面散步,老爷子自己在家,看我来了,转过头咧嘴笑。电视频道是中央五套,声音非常大。我把声音调小,台转到电影频道。在放《我和我的父辈》。不知道为什么,色调很黄,人物看上去像得了黄疸病。看了一会儿,心想,果然,你永远可以不信任任何献礼片。 老妈后来回来,说岁奶去世了。她们此前每天微信视频,一聊一个小时。最近大半个月,总说联系不到,视频和电话都没人接听。她说心里难过,想起她们好了一辈子。去年回家时有过短暂的相聚,说起不知道下次几时再能见面,岁奶说一定还能见的。 我让老妈坐我旁边,抓着我的手,跟我讲讲她们的往事。她说岁奶当新媳妇的那年过年,还是她带着去给各家长辈磕头。岁奶长她一辈,但小她五岁,嫁给我岁爷的时候,我哥已经满地跑了。过去了快60年了,她还记得她穿一件格子棉袄,扎两条辫子,个子很高,长得也漂亮,走到家家户户都很赢人。自那时起,她们好了一辈子。一开始,妈妈几度哽咽,后来渐渐平静下来。照例感叹,老一辈的人,又少了一个。 说起前不久刚去世的八叔,说他有一次抓着当医生的孙辈的手,泣不成声,你当了一辈子医生,怎么治不好爷这病。爷爱这个社会,还想多看看,不想死。我问是哪个孙辈,说是长录。长录怎么管我八叔叫爷呢?就叫爷哩么,叫我也是十奶。老妈糊涂了,长录是我堂哥。我提醒他,长录是我六叔的娃,我八叔也是他八叔,我妈,也就是你,是他十娘,不是十奶。她再想想,说,噢,那有可能是长录的娃,小宁,小宁也是医生。 又说起红民他妈,瘫痪在床多年,人也不认识,都还活着,怎么你岁奶好好的人,说死就死了。说着又掉下眼泪。我说,一定是有什么毛病,只是没发现。或者发现了,没告诉你。你知道咱们老家的人,生了病喜欢瞒着人。我转头问爸,你记得红民他妈吗?他动一下脖子,谁?红民他妈。噢,那记着哩。你记得她叫啥?叫五斗。那我叫啥?你……想不起来...